姐姐送了我一瓶果冻蜡。一个窄口的玻璃瓶,瓶内上层是乳白色的固态蜡,中央伸出一条点火线,下层是透明的液态胶,里面悬浮着一朵玫红色的干花,花瓣片片,娇艳欲滴,美得像一场梦。
“点燃它,会有香味,可以让人平心静气。”姐姐告诉我。
妈妈的催促声从厨房传来,我们一进餐厅,裹挟着饭菜的香气就扑鼻而来,暖色灯光下,妈妈一边摆着饭菜,一边絮絮叨叨数落着不帮忙的爸爸,我和姐姐相视一笑。蓝牙音箱里播放着抒情老歌,婉转动听的音符在尽情跳跃,餐桌旁的我们欢声笑语。
“砰!”一声关门的巨响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来,我终于想起来了——那样的温馨已消失一年多了。
2020年的春节,响个不停的催债电话点燃了父母与姐姐间的导火索,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在一个四人的家庭中打响。
“你姐把猫看得比亲人还重要!”
“你知道你姐欠了别人多少钱吗?!”
“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你们江家的?”
“你敢出这个门,以后我就没你这个女儿!”
“砰!”
姐姐离家出走了。妈妈靠在门上,月色把她的身影剪得寂寞又单薄。似乎是爸妈在这场战役中获胜了,但我知道,没有任何人讨到了好处。我蜷缩着身子,把头埋在双腿间,不愿去听,但那些哽咽的、混杂着肮脏字眼的叫骂声仍执拗地钻进我的耳朵,接着是大声的悲切的哭声。像是冰冷的穿堂风穿透身子,密密麻麻地刺进我的骨髓,胸腔里郁结着一团浊气,每呼吸一口,似乎都有腐烂潮湿的气息钻入鼻孔,我猛然发觉自己的面庞已经湿了。
我想改变这一切,把这个家恢复到原来的样貌。电光石火间,姐姐的那句话响在我的耳畔,眼前浮现出一朵干花。我点燃了果冻蜡,淡淡的香气飘出来,仿佛雨后清新的绿草地,与阳光温暖的味道交织在一起,但耳边的咒骂声仍在继续。
2021年春节,我们四个人围坐在餐桌旁——这是一次和解的机会。我卖力地谈论着年前的元旦晚会,但回应我的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,我略带尴尬地继续唱着独角戏,终于我的声音弱下去了,直至消失。四个人都保持着沉默,垂眸吃饭,一种名为“压抑”的气息在餐厅里蔓延,电视机正播放着春晚,观众的笑声不断,热闹的氣氛与电视机这端的我们格格不入。
餐桌上安静得能听见秒针转动的“沙沙”声,我味同嚼蜡,机械地吞咽饭菜,饭桌下的脚正弓着,不停地颤抖,额头上沁出了薄汗。他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让我绷紧了神经,屏息凝神,生怕有人会突然掀翻桌子。我好像夹在比赛选手之中,却无法像裁判一样,宣布“比赛暂停”。
我正在参加一个名为“家”的集体。正如一位作家所说:“‘家’不是任何一个有邮政编码、邮差找得到的家,不是空间,而是一段时光。”
果冻蜡的干花静静地悬浮着,周围依然梦幻纯洁,但它的花瓣早已枯败。